更可悲的是，我的室友是一個只能比手畫腳的啞巴。

命運的捉弄讓我失去了工作，我的腿斷了，每天夜裡只能遊走在大街小巷拾荒，勉強養活自己。幸運的是我還有一個室友，儘管他不會說話，可是他卻可以聽我說話，並且用手表達他的意思。只要我需要他就會立刻出現，不厭其煩地聽著我的絮絮叨叨。

我高興，啞巴就高興；我委屈，啞巴跟著也委屈。當我拖著一袋子可以換錢的寶貝回到家裡的時候，啞巴一定會過來，然後我們就相視一笑。今天，我又背回來一大袋子的寶貝，於是我們興高采烈地坐在地上開始分類。

「你看！今天這些瓶子是不是可以賣很多錢？」啞巴抬起頭看我，他的臉上也堆滿了笑容。

我繼續說道：「對了，我和你說啊，今天我要去看我的兒子！」啞巴臉上忽然換上了一副難過的神情。

「怎麼你不信啊？我真的有兒子！」我知道啞巴為什麼會不高興，因為之前我告訴過他，我沒有過老婆，自然也不會有孩子，那為甚麼現在又說我要去看兒子呢？

我瞪著啞巴，啞巴也用力地瞪著我，張大了嘴似乎在說些什麼，可是我聽不到，但是他臉上的神情卻讓我很生氣，那明顯是不耐煩和不相信的表情，好像我瘋了一樣。我怒了，就連唯一的朋友都不相信我的話了。我撿起地上的一個鐵罐子就扔了過去，正好砸在他的臉上：「你給我滾，趕緊滾……」

啞巴走了，我也哭了，好久以後我才從玻璃碎渣中站起來，把分類好的寶貝們一點點地裝在起來，準備拿出去賣掉換錢。誰知道一個不小心，被一塊玻璃給劃傷了手！

手指上的鮮血一點點滲了出來，越來越大，最後血珠終於順著手指劃了下去，落在那堆可以換錢的寶貝上。我用嘴含住了手指，很鹹，眼淚也順著臉頰流進嘴裡：「對不起，啞巴……」血和眼淚終於都在我的嘴裡止住了，最後我也把寶貝們背起來，從桌上那個破舊的鐵罐子裡拿出所有的錢，就出門去了。

  ※  ※  ※

今天的收穫不少，我想買一些水果送給我的兒子，到了店門口我卻猶豫了，最後還是沒有進去，因為兒子那麼懂事，不會怪我不給他買水果的。然後我就繼續向前走。其實，我真的沒有騙啞巴，每年的今天我都要去看我兒子的。

路上的車很多，我慢吞吞地在過馬路，一邊想事情，結果走到路中間，指示燈卻突然變了。我當然聽到了刺耳的鳴笛聲，我很緊張，因為我知道自己擋住了車子，心裡一慌就想要快走，可是腿卻不聽使喚，越急就越亂，終於我一個踉蹌就摔在了地上。正當我用盡力氣爬起來，車子頂到了我的臉，千鈞一髮之際，我似乎看到啞巴坐在那輛車裡面，心裡一驚，就愣住了。

這時候，車窗落了下來，裡面並沒有啞巴，坐的是一個叼著煙的年輕人，臉上有一塊巨大的傷疤：「老東西，你嚇人啊！腿不好就在家等死吧！」

我氣得要死，卻不敢和他理論，只能慢慢地走開。

傍晚的時候，我終於到了兒子的地方。我一屁股坐在地上，看著墓碑上年輕的笑臉：「兒子，這次爸沒給你帶水果，你別怪爸……」兒子還在笑，這麼多年了，他一直都在笑。

「我沒用，你生前就沒有錢給你治好病，今年又沒有給你帶來你最愛吃的水果，而且我還遇到了當年的那個人，卻一句話也不敢說……」我抱著兒子的墓碑開始哭了起來……

天越來越黑，我戀戀不捨地站起來，向城裡走去。路上我想，還是先想辦法把啞巴叫回來吧！半夜我終於到了城裡，在一家深夜還開門的超市裡買了一塊大大的鏡子，好不容易把它抬回了家。

「啞巴，你回來了啊，為了你，都沒給我兒子買水果！」我邊擦著鏡子說。

然後我拖著瘸腿走進夜色裡，進入了燈火未滅的警局……

  ※  ※  ※

是的，啞巴是我，我是啞巴，我也是瘸子.....這些年，我一直像個啞巴不敢說話。啞巴不存在，存在的是說不出心裡苦情的我。

明亮的燈光下，我看著員警說出了一個車牌，就是臉上有傷疤那個人的車牌號。三年前，我帶著我的兒子過馬路買水果的時候，被一個車撞上了，兒子失去了生命，而我的腿被撞斷了。我孤單單成了一個又斷腿又沉默的人。

那個臉上有傷疤的駕駛，開了車窗，看了一眼，就跑了。他是城裡的名人，爸爸是某某某，一個更有名的人。今天是我第二次遇見他，我不能再當啞巴了。但法律呢？這個世界上的法律，在這個名人面前會是啞巴，還是替我說話的正義使者呢？